【编者按】
当爸爸妈妈老了,你该怎样面临?《陪爸爸妈妈老去》的作者解玉军用近似日记的方式,写下了从爸爸妈妈患病住院到进入养老院的进程。2019年,作者的父亲得了脑血栓,幸而自救知道强,送医及时,没有后遗症,母亲则因多年的房颤和帕金森病而逐步失能。老两口就此决议住进养老院。起先他们得到了及时的医护照料,让作者得以度过一段安静与平缓的韶光。之后波涛复兴,母亲的帕金森病加剧,又恰逢新冠疫情……面临爸爸妈妈的衰老是一个不断加强心思建造的进程,也是一个不断冲击认知的进程。书中记载的那些对爸爸妈妈患病压力时的心态,对生命的考虑,是每个人都要面临的。本文摘自《陪爸爸妈妈老去》,解玉军著,商务印书馆2024年5月版。汹涌新闻经授权刊发。
《陪爸爸妈妈老去》书封
2016-01-08
庄严与尊重
“我很愤恨。”朋友说。她爸爸确诊老年发呆半年,现卧病在床。“我不能幻想仅仅在半年曾经,他仍是家里的中心,我们遇到大的问题都会让他帮助做决议,他的组织人人遵从。可是现在你看看,”她喝了一口咖啡,“他躺在那里,嘟哝着谁也不明白的话,或许昏睡,而他人该看电视看电视,该说笑说笑。到点儿给他吃喝,换换尿布。有时分还成心跑到他跟前,笑嘻嘻地问:‘你看我是谁呀?’跟戏弄人似的。你说这都是自己的家人哪,曾经的尊重上哪儿去了?”
“你要求太高了。庄严是自己的,需求你有才能保有它。尊重是他人给的,他觉得你不需求,也就不给了。你爸现在不知道人了吧?”我说。朋友点答应,“知道是不知道了,最多一笑,说‘眼熟’。那可是他老伴儿嘿。喂饭的时分得教他,得说:‘别光含着,要嚼一嚼,嚼完了要吞,吞一下。’可是我不能承受,从不敢去问他:‘我是谁?’我给他擦屎,接尿,听他说话,一瞬间点一下头,‘您说得有理儿。’我不能让他觉得他发呆了,虽然他真的是……”朋友眼圈儿红了。
“那是你自己心里不愿供认。你期望他保有自己的庄严,感触到你对他的尊重,可现在他的神志现已不在这个国际里了。好在他在自己的国际里这些或许还有。”我说。“昨夜十点半到今晨四点半,由于妈妈的病,我在医院的抢救室里。让我先讲讲那里的景象,我们再来谈庄严与尊重吧。”我啜了一口热巧克力。
“邻床的老妇,有八十多岁,老皱得像个枣核,人已发呆。进抢救室的原因是十天没有排大便,三天没有排小便。灌肠今后烦躁,估量是尿潴留,来导尿。她光着下身,儿子和女儿一边一个,护理要操作,她儿子说:‘妈你把腿分隔,往两头分……妈你听话,分隔啊。’护理折腾了半响,说是尿道口长了东西,插不进去。老太太痛得迷糊乱叫:‘妈……妈妈啊……妈妈啊!’换了个护理,导出尿来,许多尿,色彩很深,老太太很快睡着了。儿子说:‘妈这几天,头处处乱闯,是憋的啊。’”
“对面的老头儿,七十八岁,长相规矩,个子巨大。他端坐在轮椅上,鼻子里插着氧气管,喘气声响呼哧呼哧,跟风箱相同。每喘一口气,他都把头往前一探,张大嘴,喉咙宣布‘呃’的一声,似乎要咬住那口空气,嚼碎了,吞下去。像个机器,一探一探,一啄一啄,肩胛骨耸起。儿子孙女一大堆,儿子说:‘爹,用鼻子喘气,那是氧气,别用嘴。’孙女说:‘爷爷刚进来的时分,指甲和嘴唇都是紫的,这会儿变过来一点儿了。矽肺太受罪了。'
“当我第六次端着尿,安然地从众人面前走过的时分,老头儿的儿子也拎着男式尿壶去送尿了。老太太的儿子看了看尿袋,还没有满。一个胆结石犯了的女性来打针止痛。一个心区不适的胖男人刚吸上氧,含了速效救心丸。一个酒后又吃了柿子饼的男人被车推去了消化病房,或许是手术室。”我停了一下。“在非私密空间分泌这种作业,抢救室里习以为常,没人觉得不好意思。庄严就这么一点一点地跟着身体的变颓而溃退,直到完全失掉它,像你爸爸那样。你觉得它应该在,可当他自己知道不到庄严这回事的时分,庄严还存不存在?我期望它存在。可是我妈妈说:‘寿则多辱。’她的帕金森病使得她不得不承受许多惊奇、怜惜乃至讨厌的目光,而她无法反抗。在她心脏出问题之前,我怎样能够幻想她在满是外人的屋子里小便,声响人人可闻,只隔着薄薄一层布帘?有时分连布帘都没有,仅仅我侧身稍稍遮挡?”
“而尊重不同。只需想给就能够给,想保存就能够保存。我们在隐私退让给疾病的一同,不去窥视他人的隐私,便是尊重。你不要苛求他人,当尊重得不到应对,有些人就不再那么尊重,也算正常,不苛求他人尊重也算是一种尊重吧,即便是家人。”我说。
“其实因病引起的庄严丢失还能够承受,在急诊大厅看到的其他一种人才让我怅惘。”我说。朋友问:“哪种人?”“犯罪嫌疑人。晚上的急诊大厅,常常能看到差人带着戴手铐的人来做体检,不知道是查血仍是查尿。有次我看到一个中年人,面色颓唐,这种很少见。更多的是年青男女,很时尚的,长得蛮美观。有人脸上毫不介意,有人茫然,有人警惕,可是都没有庄严,被牵来牵去。”我又喝了一口巧克力。“分明能够有庄严,偏要作到没庄严,不把他们跟庄严丢失的患者比照来看,大约不会感觉到这种荒唐。想保有却无力保有,不想抛弃却有必要抛弃,人真是太奇怪了。”
我们放下杯子,穿上外套走出门去,特别冷而清新的冬季。两个人都很满意。她的父亲此刻有他人照料着,我的母亲今日没有发病,我俩今日都不必加班,能够有时间一同坐坐。我们此刻有力气维系着家人和朋友,兼顾着作业与日子,保有庄严也具有尊重,正是人世好时节,多么可贵。
2020-01-28
二十八号床
四月底,爸爸脑血栓出院,妈妈心脏房颤射频融化手术出院一周,我和我爱人去一个医院办的护理院调查了半响,决议把爸妈送这儿恢复一段时间。护理院并不是真实意义上的养老院,不是白叟们唱歌唱跳跳舞旅旅行写写书法画画国画的当地。楼层叫病区,五楼是失智,六楼是失能,七楼是心脑血管病,等等。床位严重,只需九楼和四楼各有一个房间,我们上楼下楼的时间九楼的房间就订出去了,所以赶忙订了四楼的房间。房间在走廊止境,紧邻分饭、洗衣、储物的服务间,北向。我其时跟担任人提出假如有人恢复回家了腾出房间,最好给我们换个南向的,担任人稍微踌躇了一下就答应容许了。
爸妈入住的那天,妹妹回来了,在护理院邻近住了一周宾馆,天天去陪着爸妈,跟送小孩子去幼儿园相同,陪着度过习惯期。
第五天的时分,妹妹摸清了整个护理院的状况,奉告我,这个名为“恢复调理病区”的四楼,其实是个临终关怀病区。我又吃惊又忧虑,可是其他楼层都没有房间了,就吩咐妹妹不要奉告爸妈,等我渐渐想办法给调个楼层-其时担任人为什么稍微踌躇了一下也就有了答案。
爸妈刚住进去,觉得周围死的人未免太多了。每周去看他们的时分,总会有新的坏消息陈述。妈妈的房颤复发,三天两头打针抢救,到六月份的时分,每天发生频频到持续打针就会心跳中止随时有生命危险的境地。找北京的专家来做手术,去市里住了二十三天院,康复归来,四楼又走了仨。之前累于自己的病,无暇他顾,这次好了,爸妈有心思四处探查,那个星期我去,妈妈很奥秘地奉告我:“护理站周围的房间里,只需一张床,二十八号。住进去的人,三两天就没了。专门有人,夹着简易的小棺材进来,装好送出去。”我心一惊,忙说:“这儿有病的白叟多,老死的吧!”“这个病区是临终关怀病区呀,不行了的都送来!!”本来他们现已知道了。我假装第一次知道,赶忙问他们想不想换楼层,没想到他们一口拒绝:“房间很好,又安静又便当,护理护工都不错。刚开始的时分有点怕,后来想,人有存亡,不能自主,他走他的,咱活咱的,不忌讳!”
我在走廊里见过四十多岁坐轮椅的男人,听说是淋巴癌晚期,耳朵后边鼓出一个鸡蛋巨细的肉瘤,肉瘤上的突起也像耳朵,妈妈说他人病区后一句话都没有说过。第二周人就没了。还有四十出面的博士后,浑身不能动弹,他妈妈服侍他。六十一岁乳腺癌晚期的女性,弥留之际坚决不见儿媳。昨日,护理院破例答应几个家族入内探视,也是一个晚期癌症患者的离世。这些人,都是二十八号床的过客。
这层楼的常客,大部分躺在床上,鼻饲。有时分路过,会闻到房间里飘出的新鲜的屎味。能够到走廊里坐着的,有四五个人。一个历来不开口的八十多岁的老头,一个爱说话但喉咙坏掉了的瘫痪老太。护理站前的走廊的角落处,还有一个眉目清秀的老太太,瞪着双眼,打开嘴巴,真实是“呆若木鸡”的容貌。不管多少人走过,她一动不动,从不眨眼,也不转眼球,像是大惊吓后直接成了木乃伊,镶在了那个当地。这样过了半年,有一天我忽然发现她在很自若地吃面条,吓了一大跳。后来妈妈说她既不聋又不哑,家人来的时分话多得很。还有一个一百零三岁的老头,他总是垂头昏睡,却能在吃饭的时分自己走去饭厅,不必送饭。饭后,寂寂的饭厅里,他垂头坐着,指间挟着一支烟,渐渐抽。
这儿的存亡,跟流水相同。我一向介怀这个楼层,想把爸妈转出去。后来想,其他几层近期走了的白叟,有某外交部长的大伯,有我们县的老书记,有我们家的老街坊,哪一层楼又逃得过,不过流水快点慢点罢了。
爸妈相伴在这儿,上下午各下楼去楼下公园里散一次步,其他时间两人打打扑克,看看电视,参与护理招集的做游戏或许训练活动,过得人人仰慕这个护理院由于床位严重,现在现已不收他们这样能够自理的白叟了。妈妈的哀痛在于一辈子置的家当,到现在什么也带不来,所具有的,仅仅护理院的一个房间,两张床。爸爸看得很开,能用到的才是有用,越老越要做减法,只需两个人在一同,哪里都是家。
2023-03-12
另一种窘境
曾经说过,虽然爸爸妈妈情绪坚决,但我自身其实并不信任他们真的能习惯养老院,尤其是妈妈。
妈妈心思细密,灵敏多虑,六十多岁患病今后逐步与社会脱离,到八十多岁去住养老院,我自己感觉,她习惯不了。可是她天分聪明生动,肯替人着想,所以在养老院日子得很不错,交了几个老太太朋友,跟医护人员也共处愉快。唯有我心里知道,人际联系,对她来说,一向是个压力。爸爸是个率直直爽的人,从不愿也不会粉饰自己,也不大在乎他人。他人即便不喜欢他,他也感觉不到,这样,就损伤不到自己。所以他我倒一点也不忧虑。由于仁慈热心,他还颇交到了几个老头儿朋友。
妈妈知道自己离不开养老院,离不开医师护理,离不开床头抢救、氧气供给,离不开随时有人照料护理,但她心里,一向是想回家的。她不止一次跟我说过:“回家,关起门来,只需我们自己,会多自在,多舒畅呢。”
是的,去养老院,便是拿隐私和自在交流安全与照护。医师每天查房,护理每顿送药,护工准时送饭,清洁工经常清扫。门不能锁,出人要请假。尤其是妈妈根本失能之后,上了专护,人是24小时住在房间里的,不答应脱离。妈妈要跟爸爸商议点儿事,谈论点儿什么,时间有人在眼前,不便当。再加上爸爸耳背,妈妈气短,发音不清,交流极端困难。一个个老眼昏花,也不存在给个目光就能领会的便当。
养老院很担任,分担院长还经常跟护理长一同去找白叟谈心,征求意见。这些在我们看来的功德,对妈妈,也是一种需求应对的应战。她要有好的外表,有好的遣词,表达好的内容,总归要面子,心里的自负不答应她因自己老病而降低标准。人家来的时分,爸爸在躺着歇息,没有立刻爬起来回应人家的问好,她深感失礼,这份愧疚感也是压力。所以她就累。
近邻老爷子过生日,分他们一块蛋糕。所以她的生日,历来不吃蛋糕的她,也要我送个大的去给人分吃。楼下她的朋友,来送她一点生果,我送她的,她也惦记着给朋友送去。礼数的周全与身体和精力的阑珊之间的对立,使她苦楚。
所以她的想回家,是想回到一种无人注视与重视的、自我的空间,享用轻松自主的自在。我对她说:“妈妈,你回家能够,但要想回到只需我们自己人的空间,现在做不到。我还上班,不能专职服侍你。即便能够专职服侍你,你也不行能让我24小时洗衣煮饭随叫随到,肯定要找个护工来帮助。护工在家里,仍然是你要面临的外人。并且这个外人,并不像现在在养老院这儿,全部都由护理长办理和组织,她只管供给服务。住家护工,办理者是你自己。她的食与住,薪酬与考评,都需求我们自己担任。假如有对立,也没有护理长居间调解,这个对立有必要由你与护工当面处理,更直接,无缓冲。你确认交流的压力轻么?你的朋友张阿姨,辞掉一个护工不便是由于她天天需求张阿姨定菜谱,张阿姨觉得太劳心受不了了么?护工先不管,你现在的医疗条件,床头氧气这个我能够处理,但房颤发生的就地抢救,回家后就只能上医院了——这难道不是你最忧虑的作业么?深夜发生,我们俩赶到你家,搬下楼,开车送医院抢救室,转律后开车回家,搬上楼,你一遍一遍抱歉,觉得连累我们——来这个医养结合的医院,能够免除送医抢救的费事,不正是你住养老院最大的理由么?这次大疫,你俩都阳,假如不是住在这儿,后果不堪设想。还不说其他各式各样缺点,医师都随叫随到随时处理,便是爸爸每天的胰岛素打针,也没有用我们操过心啊。妈妈,咱有家,可是回去,太难了。”
妈妈长出一口气。她何曾不知道这些,仅仅想逃离,想想罢了,早已无法也无力逃离。她说:“各方面的联系,处理起来很累。我老了,不能操这些心了。”“便是由于你老了,放自己一马,就别去操这些心了吧,向我爸学习。”“人家是天分这样,我学不来。”她说。
所以呢,无解。我从妈妈这儿,经常感触到这种无解之失望。人非草木,再老也有心灵需求呵护。现在她病况安稳,身体没有苦楚。新护工很是得力,护理得精心周到。她每天去做手指操,由于是自己的护工领操,所以即便她很累了,也不能中止不做一一是要合作支撑自己护工的作业,二是护工领不完操,就不能推她回房间。她在牵强自己。
我很疼爱,让她跟护工说一下,累了她就不做,等她领完了再推她回去。妈妈说跟护工说了,没问题——所以,她当作问题奉告我的,并不是无解,但她确实不好意思第一时间奉告对方,而是先牵强自己。
失能的是身体,不是心灵。这个时分的心灵,需求许多许多的支撑,和爱。她那么介意护工的感触,便是由于她得依靠她。这份依靠是带着抱歉的。假如换成是我,抱歉更大,由于护工是作业,我是责任。
我每周去看她,搬个小板凳坐在她椅前,握着她的手跟她说话,陈述我的、我家的好消息,书怎样怎样,作业怎样怎样,都是好的,且把相片什么的找出来给他俩看,让他们快乐。妈妈的手,又大又温暖,跟我小时分的感觉,一模相同。
来历:解玉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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